大象新闻记者 赵向阳 申子仲

　　山城重庆。39度的高温天气里，刘呈富推着轮椅爬坡过坎，未几时便汗出如浆呼吸片时。坐在轮椅中的李忠好意思怀里抱着30多斤重的制氧机，拖着枕头状氧气袋，涓滴不比丈夫浮松。

　　李忠好意思老婆

　　比山城谈路更勤勉的，是他们的东谈主生。

　　李忠好意思，宫颈癌患者，45岁的年龄，抗癌12年。脚下，他们郑重历抗癌路上更陡更不吉的坡——2023年宫颈癌又一次复发后，她经大夫保举使用一种叫卡度尼利单抗的打针用药，效力出现重症肺炎不良反应。在随后的求治流程中，她胆怯地发现，我方花79320元从医药代表手上购买的卡度尼利单抗打针液，居然有“仅供临床有计划使用”的药品。

　　李忠好意思

　　另一位宫颈癌患者、38岁的唐雪莲，与李忠好意思的遇到如出一辙。

　　唐雪莲

　　“这是要拿咱们当小白鼠吗?”李忠好意思心多余悸。

　　这些严禁流入市集的有计划用药到底来自何处，是若何一步步卖给了癌症患者?大象新闻记者近日赴重庆进行多方侦查。采访中得知，医药代表承认违法，当地联系部门也正在伸开侦查。

　　大夫保举的抗癌药

　　家住巫山县的李忠好意思，2023年7月宫颈病症复发。

　　“我2013年因为宫颈癌作念过手术，其后有过屡次反复，每次皆是到重庆大学附庸肿瘤病院入院拯救。”2023年8月，李忠好意思再次入住重庆大学附庸肿瘤病院，被确诊为宫颈鳞癌，在病院接受放化疗。“入院时刻，主任医师李某就不休向我保举名叫‘卡度尼利’的药，她说她意志医药代表，不错帮我筹商在院外使用。”李忠好意思回忆说，因为药价腾贵，启动她莫得接受。2023年底首期放化疗摈弃后，她回到巫山县梓里，“李某的电话悲悼了我家，说卡度尼利对我的症，有达到完全根治的可能性。”

　　李忠好意思的CT论述单

　　放化疗是一个漫长而磨折的流程。2024年4月又一期放化疗摈弃后，李忠好意思决心试一试大夫保举‘卡度尼利’。

　　在李忠好意思家中，她向大象新闻记者摆出一大堆卡度尼利单抗打针液的空药盒，千山万壑有40个。其中6个体型较大且有彩印纹饰的药盒上，标注有商标、药品称号、分娩厂家，以及身分、用法等信息。

　　其余30多个白色纸质小药盒，则是极简包装，粘有贴纸，打印着药品编号、称号、规格等简陋信息。其中还有两行标注，一转是打印在药品称号之下，括号内字样为“仅供临床有计划使用”。一转是标注在临了的“申办方”，并附有联系病院称号。

　　用药70瓶后突发重症肺炎

　　“这些彻底是医药代表冉登元卖给我的。”冉登元等于李忠好意思的主治大夫李某先容她意志的。第一次碰头，冉登元就奉告李忠好意思，卡度尼利单支购价为13220元，淌若花79320元一次性买够6支，就不错保险一年内的屡次用药。

　　关于李忠好意思来讲，这个优惠力度绝顶有蛊卦力。

　　从2024年4月17日启动，李忠好意思每隔21天打针一次卡度尼利单抗打针液，每次5支。

　　她告诉大象新闻记者，取药要到冉登元指定的一家名为“爱心直达”的药房，冉无意我方去送药，无意是派专东谈主给她送药。“收到药后，还要指定到药房近邻的‘刘作芬诊所’用药，也等于输液，每次输液收费160元。”

　　从客岁4月到本年2月，李忠好意思说她计较用药十四五次，约有70瓶。

　　本年春节事后，李忠好意思突发咳嗽，其后发展到呼吸繁难，2月28日伏击转到重庆市西南病院，诊断为I型呼吸空泛……

　　西南病院诊断后，立即让李忠好意思停用了卡度尼利单抗打针液。

　　在西南病院入院到3月26日，出院后的李忠好意思家里多了3件新家当：一台制氧呼吸机、一辆轮椅、一只枕头大小的氧气袋。如今的她24小时需要吸氧，出远门需要坐轮椅。丈夫刘呈富不得不撇下货车司机的餬口，作念起了全职陪护。

　　“这是要拿我当小白鼠?”

　　李忠好意思向记者出具了西南病院开具的诊断证明，其中第一条“免疫查抄点扼制剂联系肺炎”，是一句专科性极强的医学术语。

　　大象新闻记者特等护士了重庆西南病院的联系众人，被奉告意旨真义等于使用免疫性药物形成的肺炎。而李忠好意思告诉记者，她此前只用过一种免疫性药物，这等于卡度尼利单抗打针液。

　　李忠好意思提起6只大个头的药盒，指着余下的一堆小药盒，不住咳嗽着说，“我最启动用的是这种大盒子的正规药，一共用了11支，其后用的好像60支，全部皆是纯白色的小包装。”

　　卡度尼利单抗打针液的正品药盒上，标注分娩企业为康方药业公司。而纯白色浅易小包装上的那两行字，李忠好意思说已往从没杰出温煦过，当前看来，“仅供临床有计划使用”几个字却显得杰出刺眼。

　　“‘申办方’后头，打印有‘重庆市中病院’‘重庆医科大学附庸第二病院’，证据是上述两家病院临床有计划新药阶段违法流出的。“李忠好意思说，“这是要拿我当小白鼠，来赓续作念查考吗?”

　　李忠好意思很阴森

　　记者查询了解到，康方生物于2022年6月29日发布公告，中国国度药品监督解决局批准了康方生物自主研发的群众首创PD-1/CTLA-4双特异性抗体肿瘤免疫拯救新药开坦尼(卡度尼利单抗打针液)的新药上市苦求，用于拯救既往接受含铂化疗拯救失败的复发或改造性宫颈癌(R/MCC)患者。

　　病友发声

　　无特有偶，在采访李忠好意思的流程中，大象新闻记者见到了与她相易遇到的病友唐雪莲。

　　唐雪莲，重庆市民，38岁。2017年因宫颈癌作念过手术，2023年病情复发住进重庆大学附庸肿瘤病院，那时亦然听了主任医师李某的建议，于2024年1月与医药代表冉登元赢得筹商。取药模式、输液方位乃至输液的价钱，也皆和李忠好意思一模一样，“亦然在刘作芬诊所输液，每次亦然160元。”

　　唐雪莲购药凭据

　　唐雪莲拿出了和李忠好意思保存的外不雅一模一样的小包装药盒，上头也印有“仅供临床有计划使用”的字样。

　　唐雪莲展示药品

　　“我前两次用的是大包装的正品药，从第三次启动给我用这种小包装。我很不睬解，还问过冉登元，他说我享受的是最优惠的价钱，之前用‘卡度尼利’最少也得15万，我花的钱比别东谈主少一半，是以才要用小包装。”

　　正规“卡度尼利单抗打针液”

　　唐雪莲用药一年，共17次，東南亞國家华人群每次6支，而效力是病症愈加严重。

　　迫于病情，本年2月她进入了另一种新药的临床有计划受试，“我这才知谈临床有计划用药是全免费的，进入查考还会给咱们发交通补贴、抽血辅助。”唐雪莲说，这让她联思到已往使用的小包装“卡度尼利”，“这一双比，越思越分离劲。”

　　唐雪莲和李忠好意思使用的大包装正品药物中，部分药盒上粘贴有“捐赠药品 断绝销售”字样的红色标签。其中李忠好意思用的11盒正品药中，有6盒贴有此种红标。

　　联思到用药时刻，她们曾按照冉登元的指挥填过一次与慈善机构联系的表格。

　　唐雪莲和李忠好意思分析觉得：所谓一次性斥资近8万元买够6瓶享受全年用药“优惠神情”，本色上是他们花了钱只买了6支正品药，其他几盒正品是慈善机构捐赠的。而余下更多的，则是身分不解的“仅供临床有计划使用”小包装查考品。

　　病院和当事大夫发声

　　李忠好意思说，当初是出于信任大夫才启动用药，完全不防备也不睬解“临床有计划”药物的意旨真义，亦然在得了重症肺炎死里逃生之后，才启动一字一句拆解“卡度尼利”的证据书。她发现其中表明有肾功能损害者慎用的字样。而在不良反应方面，也有“免疫联系性肺炎”的警示。

　　“我的宫颈癌一直皆是在重庆大学附庸肿瘤病院拯救的，每次拯救皆有体检，我的左肾有问题，院方亦然明晰的，我不知谈李某为什么还不休给我保举。”本年3月，李忠好意思领先向重庆大学附庸肿瘤病院响应了李某的“渎职问题”。

　　重庆大学附庸肿瘤病院

　　对此，肿瘤病院也给出了恢复：“我院未引进该药，医务东谈主员从行业角度了解到该药有赠药神情，为简便患者购药，斟酌联系东谈主员后提供了购药筹商模式，后患者自行筹商购药并到其他医疗机构使用。经病院初步侦查，医务东谈主员仅是出于好心为患者提供购药便利，并不存在利益交游，我院对您的诊疗流程相宜医疗原则。”

　　关于这个恢复，李忠好意思难以折服。她从手机中调出了与大夫李某的通话灌音，以及与药物代表冉登元的微信纪录，来证明“院外用药”是在李某的指挥下进行的。此外，冉登元还捏有大夫李某为李忠好意思开具的“卡度尼利”用药处方，“这处方我我方皆开不来，医药代表却有。”

　　5月21日上昼，大象新闻记者以患者家属的身份，随李忠好意思来到重庆大学附庸肿瘤病院，见到了正在坐诊的主任医师李某。

　　重庆大学附庸肿瘤病院妇科肿瘤中心副主任、主任医师李某

　　李某示意李忠好意思的购药、用药行径与我方无关，开具与李忠好意思用药联系的处方，是为了匡助患者能实时拿到补贴。至于为什么会给她保举“卡度尼利”，则是病院众人团队的诊断观念。

　　李忠好意思提倡能不成奉告众人团队的成员名单，李某答：“你莫得经历。”

　　“这种药就不应该出当前你手上”

　　这些标注有“仅供临床有计划使用”的药品，到底来自何处?

　　李忠好意思提供的药品包装显现，药瓶上注明该药品来自三家研发单元。按照小包装上“申办方”一栏标注的病院称号，5月20日下昼，大象新闻记者随李忠好意思和刘呈富老婆沿途，探问了重庆医科大学第二附庸病院与重庆市中病院。

　　重庆医科大二附院医患关系办责任主谈主员谢女士明确示意，病院从未作念过与“卡度尼利”联系的临床有计划神情。此前接到李忠好意思老婆的情况响应后，院方曾主动找到医药代表核查，发现他们的药品包装上申办方一栏标注的病院称号“不仅有咱们病院的，还有其他很多病院。”对此情况，他们已进取司部门响应。

　　重庆市中病院责任主谈主员

　　“这种药就不应该出当前你手上。”重庆市中病院医疗合营办责任主谈主员杜先生对李忠好意思亮出的“把柄”深感胆怯。经过与其他联系科室筹商，他也明确告诉李忠好意思老婆，中病院从未作念过“卡度尼利”单抗打针液的联系有计划神情，当前也莫得销售该药品。就此事，该院已进取司主宰部门作念了证据和报备，至于药品包装上为何会出现他们病院的称号，他们也不明晰。

　　杜先生直言，这种有计划用药流入市集的情况“还是是案件了”，建议“径直报警”。

　　按照杜先生的说法，新药上市前，要经过药品研发、动物查考、东谈主体临床有计划多个阶段，药品的继承、贮存、分发皆有严格表率，彻底不会外流市集。在临床有计划阶段，皆要提前奉告风险，接受新药的查考者不仅用药毋庸花一分钱，致使有计划方还会“提供鸡蛋、牛奶等养分品。”

　　正规的临床查考需鉴定知情本旨书

　　医药代表称正接受监管部门侦查

　　5月21日上昼，在重庆大学附庸肿瘤病院门诊大楼门前，李忠好意思恰与冉登元不期而遇。

　　医药代表冉登元

　　相见早先，讨厌略显莫名。李忠好意思埋怨冉登元莫得实时证据“卡度尼利”的反作用，以致我方着实丧命。冉登元衔恨李忠好意思突发咳嗽没实时奉告，拖了一个星期导致肺炎加剧。就主任医师李某开具处方、卡度尼利小包装的知情权问题，两边百家争鸣舌剑唇枪。

　　问及小包装上“申办方”一栏为什么会出现重庆中病院与重庆医科大二附院的称号，冉登元称我方亦然打工的，扫数药品皆是向康方公司苦求后，经引导本旨才拿到的，属于公司行径。至于李忠好意思和唐雪莲是不是进入药物查考，冉登元答“只消监管部门来侦查了”，然而他坦承，“我违法披发药品，我多情绪准备，既然政府部门也启动查了，咱们就恭候侦查效力好了。”

　　5月21日下昼，唐雪莲和李忠好意思老婆商定沿途到重庆市沙坪坝区市集监督解决局功令大队。

　　李忠好意思老婆和唐雪莲（右）在市集监督解决局

　　该局功令大队的郭队长称，此前还是与药物代表冉登元见过面，了解了一些情况，当前还是明确冉登元确与中山康方生物医药有限公司签署有追究的职业公约。但两边的说法存在分离，是以还需进一步侦查。而此类侦查一般需要个把月时候，鉴于案情复杂，也可能耗时更长。

　　李忠好意思老婆驱驰在维权路上

　　讼师说法

　　河南春屹讼师事务所主任张少春讼师分析觉得，我国《药品解决法》对临床查考用药有明确且严苛的法律规定：奉行药物临床查考，应当向受试者或者其监护东谈主信得过证据息争释临床查考的指标和风险等细情绪况，赢得受试者或者其监护东谈主自觉签署的知情本旨书，并接受灵验措施保护受试者正当职权。

　　此外，淌若在中国境内上市的药品，应当经国务院药品监督解决部门批准，赢得药品注册文凭。而2020年7月1日奉行的《药物临床查考质地解决表率》相似有上述规定，明确条件必须患者知情且署名招供，并奉告笃定。

　　张少春讼师示意，淌若该药品包装出现存关病院称号而病院并不知情，导致患者出现弱点默契的，则涉嫌利用罪与分娩销售假药罪的竞合。在此流程中毛选交流群，淌若出现病院引导或大夫与医药代表互相串同或出现贸易行贿、回扣等行径的，则可能波及分娩销售假药罪或纳贿罪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