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 年 8 月到 9 月，来自青海的胃癌晚期患者马进仓，经上海新华病院副主任医师陆巍推选成功华人微信群，在上海嘉慷生物工程有限公司破耗 7.5 万元，进行 3 次NK细胞免疫疗养。与他一皆作念 NK 细胞免疫疗养的还有相通得了胃癌的姐姐马秀兰，两东说念主共破耗 15 万元。
近日备受瞩方针「张煜医师揭露肿瘤疗养黑幕」，再次牵出此事。「偶尔调治」发现，NK 细胞免疫疗养在国内只停留在临床研究层面，未获审批上市。纵使是临床查验，也需经药监部门审批或登记注册，涉事公司涉嫌违法从事细胞免疫疗养。
而将患者推选到嘉慷公司疗养的医师陆巍，恰是该公司的一家关联公司原始鼓动。
奋斗的细胞疗法
细胞免疫疗养是一种通过激活免疫系统疗养癌症的依次，是肿瘤学中一个快速发展的研究所在，被称作继手术、化疗、放疗之后「癌症的第四种疗法」。它上一次如斯潜入地影响公论场，是 2016 年的「魏则西事件」。
那时，陕西大学生魏则西在武警北京二院袭取的 DC-CIK 疗法，亦然细胞免疫疗养的一种。「魏则西事件」发生后，原国度卫计委艰苦叫停自体细胞免疫疗法的临床阁下，重申这一疗法应该按照「临床研究」的礼貌抓行。
马荣第一次据说「NK 细胞疗养」这个词，是在 2020 年的 7 月末。
那时候，她的父亲马进仓将要在上海新华病院袭取化疗，他们的主治医师是普外科的陆巍。马荣回忆，陆巍打电话给她表哥，告诉他们有一种细胞免疫疗法叫作念「NK 细胞疗法」，不错疗养他父亲和姑妈的胃癌。
但让马荣感到为难的是这种「NK 细胞免疫疗法」的价钱：每输一次液，收费是 3 万元。此前为了给父亲治病，家中积蓄被掏空，贫无立锥。
马进仓和长女马荣的合影
图源：受访者供图
马荣的表哥很快决定让我方的母亲马秀兰袭取 NK 细胞疗养。但马荣和母亲犹疑未决。
2020 年 8 月 1 日，根据此前的预约，马进仓来到新华病院入院，第二次袭取化疗。亦然在今日，医师陆巍给马荣打回电话，劝她让我方父亲袭取 NK 细胞疗养。「因为陆巍每次教师时话都是说得含粗率糊、东闪西躲，那次他跟我说的是几万块一针的疗养，我怕听不解白，就在通话时按下了灌音键。」马荣说，这个意外之举为日后留住了凭证。
相关灌音自大，陆巍在电话中明确向马荣推选了 NK 细胞疗养。「我建议在源泉上加强一下（疗养）。一运转一定要竭力，加一个 NK 的细胞疗养，对他（马进仓）而言会还原得很好，颠倒是在他的免疫力被肿瘤破钞得差未几的时候。」
电话里陆巍告诉马荣，他阻滞这家提供 NK 细胞疗养的公司雇主，「他比较靠谱，另外有两个病东说念主在他们那惩罚疗。」NK 细胞疗养正本输一次液价钱在五、六万元，「我推敲你们经济条目一般，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就和他们雇主说，若是把你们把这两个病东说念主治好，我会比较本心，是以也但愿他守旧一把。」
根据通话灌音中陆巍的说法，他和这家公司的雇主进行过疏通，对方才理睬以每针 3 万元的优惠价钱收治马荣的父亲和姑妈。
「你去和他们谈价钱的时候，别说是我说的，你我方去和东说念主家讨价。」他如斯交代马荣。
马荣回忆，电话中，陆巍还耐烦肠向她讲授细胞免疫疗养的旨趣。她最终被说动，连连说念谢，决定让父亲和姑妈一皆去作念 NK 细胞疗养。
「阿谁时候我照旧很信任陆医师的。」她告诉「偶尔调治」。
马荣集合的部分求医材料
图源：偶尔调治
根据陆巍提供的电话，马荣一家和上海嘉慷生物工程有限公司的就业主说念主员取得了商量。2020 年 8 月 3 日，嘉慷公司方面安排他们去参不雅了用于扩增 NK 细胞的实验室。
实验室位于上海市长宁区临新路的一个企业广场，藏身在嘉慷公司所在的写字楼内。多位家属回忆，公司内有一个无菌车间，车间中还有一个肖似于疗养室的房间，「屋子不大，里面有一张病床，还有一张沙发」。
2020 年 8 月 10 日，马进仓在新华病院普外科袭取完第一次化疗后，根据陆巍的疗养贪图，和姐姐马秀兰一皆来到嘉慷公司袭取「NK 细胞免疫疗养」。尔后马进仓姐弟又分手于 8 月 27 日、9 月 18 日来到该公司进行「NK 细胞免疫疗养」。前两次为 3 万元，终末一次为 1.5 万元。发票技俩自大为「研发和技艺服务」和「生物技艺服务」。
马进仓作念 NK 细胞疗养的收费发票
图源：受访者供图
多段相关视频自大，一个门牌上写着「疗养室」的房间内，马进仓躺在一个沙发上，身上盖着被子，右手插着输液的针头，一旁的架子上，挂着两个输液瓶。
两个输液瓶一大一小，都装着透明的液体，马进仓的配头回忆：「那时顾问说大的是盐水，小的那瓶等于 NK 细胞疗养液」。
打针的是什么？
不外，曾作念过细胞免疫临床实验的一位副主任医师告诉「偶尔调治」，从马进仓袭取疗养的视频中看，给姐弟俩输的东西，与信得过的细胞免疫疗养所输的液体「实足不像」。
「即使是 NK 细胞疗养，输回的也应是黄色不透明的血浆类物资」。他先容，细胞免疫疗养要先将患者体内的血液抽出，从中提真金不怕火出相关细胞，拿到无菌实验室进行扩增。然后，将扩增后数目更多的细胞输回患者体内。「比一般的抽血要多得多，至少在 50 到 100 毫升。因为自己这个细胞等于微量，何况是癌症晚期病东说念主，若是你抽得太少，可能就找不到 NK 细胞。」他说。
马进仓在嘉慷公司内袭取疗养，瓶内液体透明
图源：受访者提供视频截图
但根据马进仓姐弟的支属回忆，他们在上海疗养时代，并莫得嘉慷公司的东说念主来抽血。「平时唯有日常稽查的少许抽血，印象中莫得抽过那么多的血。」马进仓配头说。
更可疑的是，细胞免疫疗法一般需要 2 周以上的时辰，对所提真金不怕火的细胞进行扩增。而马进仓姐弟俩从陆巍推选去作念「NK 细胞免疫疗养」到去输液，前后不到 10 天时辰，「根底没未必辰进行细胞扩增」。
「每次进行这项疗养，都是输完液后现场刷卡交钱不消预支。难说念他们提前就知说念咱们一定会去作念这项疗养？」儿子马荣感到猜忌。
事实上，在作念第二次「NK 细胞免疫疗养」时，家属就有了住手疗养的谋划。
「那时咱们没看到什么疗效，况兼嗅觉用度难以就业，就去找陆医师商量，念念住手这个疗养。」马荣说说念。但马荣的表哥和嘉慷公司的司理商量后，给出的决策是「两东说念主拼单，打五针送一针」。
「偶尔调治」4 月 19 日向陆巍求证推选这两位患者到嘉慷公司袭取 NK 细胞疗养一事。陆巍示意否定，并称对于前述灌音、视频「并不知情」。
然则，NK 细胞疗养并未让马进仓、马秀兰的病情好转。2020 年 12 月 24 日，马进仓病情加剧死亡。2021 年 3 月，姐姐马秀兰也撒手东说念主寰。
马进仓死亡时的房间
图源：偶尔调治
两位亲东说念主的离世，让家属们愈加怀疑 NK 细胞免疫疗养的效果。而北医三院肿瘤内科医师张煜，亦然最早质疑这一疗法的业内东说念主士之一。
「据我所知，中国的 NK 细胞免疫疗养除了临床查验，根底就莫得被批准插足临床使用。」张煜曾公开质疑，「若是不是医师告诉患者家属这种奋斗且无须的疗法『效果很好』，他们怎样会借款去作念这种疗养？」
此前，哈佛医学院附庸麻省总病院血液与肿瘤博士后研究员梁鑫也对「丁香园」抒发了肖似不雅点。
「NK 细胞免疫疗养不适用于胃癌肝鼎新患者。在患者胃癌肝鼎新的情况下，NK 细胞处于功能失调的情景，这在最近两年的文献中也有报说念。」梁鑫说，「若是他（陆巍）紧追科研前沿，不可能不知说念 NK 细胞免疫疗养对胃癌患者基本莫得用。」
在梁鑫看来，推选两个胃癌肝鼎新患者去作念 NK 细胞免疫疗养，「是一个颠倒不负就业且浪花钱的决定」。
监事与原始鼓动
国度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自大，上海嘉慷公司开拓于 2017 年 8 月，「由多名留好意思回国的博士创立，在轮回肿瘤细胞（CTC）检测，免疫细胞疗养等限制取得多项原创性技艺末端」，东南亚华人群法定代表东说念主叫徐以兵。
知情东说念主士向「偶尔调治」涌现，徐以兵曾在浙江一所闻名高校的滚动医学研究院任教，陆巍也从这所学校的医学院毕业。
4 月 19 日晚间，陆巍曾在电话中承认和徐以兵是「一又友」。
徐以兵照旧上海博慷生物工程有限公司（下称「博慷公司」）的法定代表东说念主。这家公司开拓于 2014 年 9 月 24 日，注册地址与嘉慷公司实足一致，属于与嘉慷公司同址计算的公司。
工商贵府自大，该公司由陆巍和赵大花共同开拓，前者出资 2 万元，后者出资 18 万元。赵大花还曾担任上海斓汇生物技艺有限公司（已刊出）监事。该公法则东说念主朱珍芳，当今任嘉慷公司董事，第三大鼓动。
4 月 11 日，「偶尔调治」前去上海嘉慷公司和上海博慷公司的所在地。公司位于上海长宁区的一个企业广场，时值周日午后，嘉慷公司的玻璃门紧闭着，大厅、前台空无一东说念主，但可见右侧一个房间亮着灯，门口还摆放着一台自动鞋套机。
4 月 11 日，嘉慷公司大门还未上锁，右侧一个房间亮着灯
图源：偶尔调治
上海博慷公司的变更纪录自大，2015 年 9 月，担任该公司监事的「陆巍」从这家公司退出，公司投资东说念主（股权）也发生了变化，看成原始鼓动的「陆巍」给与退出。
「偶尔调治」获取的一份贵府自大，这个多年前曾是博慷公司监事与鼓动的「陆巍」，恰是尔后马进仓、马秀兰的上海新华病院副主任医师陆巍。
「这意味着陆巍推选患者到这家公司作念NK细胞疗养，显然并莫得那么简便。」一位业内东说念主士如斯分析。
但对此，陆巍 4 月 19 日晚间赐与否定，并称「不知说念有这两家公司」。
陆巍曾是上海博慷公司的监事和投资东说念主
图源：网罗截图
上海嘉慷公司的官网声称，他们的研发内容，包含了「 CTC 检测与 NK 免疫疗法」。他们提供给患者家属的一份名为《嘉慷肿瘤 NK 免疫细胞疗养先容2019》的电子文档写说念：「当今，公司已在国内多家知名三甲病院开展了临床阁下服务」。
这份文档中，上海嘉慷公司还宣传了他们作念 NK 免疫细胞疗养的技艺上风，列举了 6 个「NK 细胞免疫疗养的得手案例」。
嘉慷公司宣传其NK细胞疗养的「上风」
图源：受访者提供贵府截图
不外，「偶尔调治」检索工商贵府发现，上海嘉慷公司注册的计算鸿沟为：生物科技技艺限制内的技艺开发、技艺转让、技艺盘问、技艺服务，销售，一二类医疗器械、机械开拓、仪器状貌、橡塑成品、玻璃成品。并不包含「医疗服务」。
「很显然，这家公司是莫得给患者用药疗养的天资的。」前述业内东说念主士说说念。
「魏则西事件 2.0 版」
「偶尔调治」在国度药监局药品审评中心临床查验数据库、药物临床查验与信息公示平台多方检索，未发现任何与上海嘉慷公司联系的信息。
Klaith 是上海一家药企的专科东说念主士，从事多年新药临床开发就业，弥远关切细胞免疫疗养等新疗养依次的理会。
他告诉「偶尔调治」，当今在国内「莫得细胞免疫疗法获批上市，只可通过临床查验性质进行疗养，原则上不行收费」。
Klaith 说，即使是开展 NK 细胞免疫疗养的临床查验，也至少需要先在国度监管机构指定的临床查验登记网站注册，还得经过查验医疗机构的伦理委员会评审。
另外，临床查验机构还要与患者签署知情同意书。若是由交易企业发起查验，必须向监管机构递交苦求。而马进仓家属屡次示意，「莫得和嘉慷公司签署过知情同意书」。
国内一位不肯具名的免疫学行家对「偶尔调治」示意，在 2016 年「魏则西事件」发生后，原国度卫计委艰苦叫停了那时在国内病院旭日东升的细胞免疫疗法的临床阁下。
「在那之后，若是作念细胞免疫疗养无非两条路。一个是作念药品的临床查验研究，但是国度药监局公布的临床查验批准技俩中，并莫得 NK 细胞技俩。是以不错说，当今 NK 细胞疗养临床查验，都莫得获取国度药监局招供。」他说说念，「另外等于走国度卫健委的『第三类医疗技艺』说念路，但是第三类医疗技艺，只不错研究者发起的临床查验来作念，不行收费。当今来看这个事件中这家公司是收了钱的。」
而本色上，比拟于较为主流的 CAR-T 细胞免疫疗法等，NK 细胞免疫疗法在临床查验中也不常见。
「它属于一种探索性质的细胞免疫疗法，阁下场景不广。它的细胞群体不是很明确，莫得被泛泛选用。」这位免疫学行家例如，在好意思国，NK 细胞免疫疗法也莫得经过好意思国 FDA 批准，「都还莫得交易化，处于临床查验阶段」。
「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领先这家公司不是一个及格的医疗机构，怎样能在那处给患者用药？其次，给药的东说念主有莫得相应的天资，比如顾问经考证粗鲁医师抓业证？」Klaith 分析说念，「咱们打疫苗的时候都必须在有抢救开拓的环境下进行。作念细胞免疫疗养会有不良反映，若是发生了，这家公司有抢救开拓吗？罕有量填塞的医护东说念主员来进行抢救吗？若是都莫得，他们怎样不错就地给患者进行疗养呢？」
多位行家均示意，这起事件中，若是上海嘉慷公司如实为患者作念了 NK 细胞免疫疗养，那么活动显然罪犯。
在上述免疫学行家看来，交易企业频频也不行看成主体行止药监局苦求临床查验。「不是所有病院都有经验苦求。频频来说是大型病院，况兼是获取了细胞免疫疗养临床查验基地经验的大型病院，才调开展。」
「看起来这个事就像魏则西事件的 2.0 版块。」他说。
他进一步示意，上海的医疗治理部门、市集监管部门有就业对此事进行访问处理。「一方面是针对这家公司的访问处理。另一方面病院也有连带就业，因为，医师是基于其职务身份向病东说念主推选的。而对于医师本东说念主，则应该根据《干事医鉴戒》的相关礼貌来访问责罚。」
国度卫健委 4 月 19 日公布称，已运转对「肿瘤疗养黑幕」问题进行访问
图源：网罗截图
事实上，我国在细胞免疫疗养限制的立法，连年来也屡有动作。
2009 年，卫生部医政司发布《医疗技艺临床治理见解》，提议免疫细胞疗养属于「第三类医疗技艺」，临床查验治理见解「由卫生部另行制定」，但相关礼貌于今莫得出台。
2015 年 6 月，原国度卫计委按照国务院行政审批轨制校正要求，发布了《对于取消第三类医疗技艺临床阁下准入审批联系就业的告知》。在这份文献中，免疫细胞疗养依次看成终结类、适度类以外的第三类临床技艺，各医疗机构在决定临床阁下时，无需报卫计委许可或备案。
不外，那时就有媒体辩驳指出，由于莫得细胞免疫疗法通过临床研究的相关审批，更无细胞免疫疗法取得正当的临床阁下或上市经验，因此，这些对于临床阁下的技艺性礼貌，在实践中并无正当的监管对象。
2016 年的「魏则西事件」发生之前，细胞免疫疗养游走在监管的灰色地带，不仅病院经过伦理委员会计议批准就不错开展临床查验研究，还有交易企业借此谋利。
「这些细胞免疫疗养并莫得经过药监部门的正规经由审评审批，是处于卫计委监管以外的操作，安全性、有用性都处于黑箱之中，最终产生了魏则西悲催。」《经济不雅察报》曾在 2017 年的一篇报说念中这么辩驳。
2016 年 5 月 5 日，就在「魏则西事件」激发颤动后，国度卫计委召开了相关会议，要求加强医疗技艺的临床阁下治理，重申自体免疫细胞疗养技艺等应该按照临床研究的相关礼貌抓行。
亦然在这年 12 月，原 CFDA 发布《细胞成品研究与评价技艺指令原则》（征求意见稿），第一次明确了细胞免疫疗养家具的药物属性，实现了细胞免疫疗养多年来「是技艺照旧药品」的争议。
快要 3 年后，细胞免疫疗法似乎行将迎来「松捆」。
「为称心临床研究需求，程序并加速细胞疗养发展」，国度卫生健康委办公厅发布了《体细胞疗养临床研究和滚动阁下治理见解》的征求意见稿。这一见解中狂放，进行体细胞疗养临床研究的必须得是医疗机构。企业自主研发的细胞疗养家具，需要通过备案才调上市。
不外一直到今天，这一《见解》还莫得厚爱履行。
4 月 20 日下昼，「偶尔调治」再次来到上海嘉慷公司、上海博慷公司的办公地址，公司里面照旧空无一东说念主。
但与 4 月 11 日不同的是，大厅右侧房间的灯果决灭火，公司玻璃门上，多了一把玄色的 U 型锁。
玻璃门上，多了一把玄色U型锁
图源：偶尔调治
撰文：潘闻博 钟筱初 李晨
监制：李晨
封面图开头：受访者供图成功华人微信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