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近日，在安徽省宿州市埇桥区，多家村级公益性义冢涉嫌犯罪违章竖立销售，有的甚而陆续10年之久。对此，当地政府主宰部门坦承“也管了”，但即是“管不住”。早在几年前便有许多报谈指出，坟场资源紧缺，陵寝变成“另类楼市”，葬不起成为一种大批懆急。在供需不服衡的情况下，“坟场贷”横空出世，以“老东谈主选地、子孙还贷”的体式，变相缓解老东谈主“一辈子积存买不起坟场”的精采。北京大学玄学系教师吴飞认为，火化并不可从简地盘，原因之一即是盛放骨灰盒的大理石坟场不可像土坟相通风化，坟场资源病笃是夙夜问题。他还指出，中国虽接管了西方的大理石坟场的体式，但受传统念念想影响，国东谈主无法接受西方坟场租借的不雅念。像许多西方国度那样，把原有骸骨挖出、再换置新的骸骨的作念法，更令国东谈主感到不适。

　　他认为，丧葬算作一种慎终追远的中国文化，对于中国东谈主的内心具有深切影响，而当今殡仪馆所研讨的，则是若何尽快把死东谈主处理掉。“念一遍哀辞，鞠三个躬，绕一个圈”的简式追悼会，并不承担传统文化的诅咒和守灵功能。这种看似“西法”的现代追悼会，即是在西方东谈主眼里，亦然过分简化的。“殡葬业”的现代化阅兵，不如说是市集化的居品。受遵循和实用宗旨驱动的殡葬业，不仅极易堕入恶性竞争，更容易激励无谓要的社会矛盾。

　　本文原为王淇、蒋保信2014年10月9日对吴飞先生的采访稿，仅代表作家不雅点，特此编发，供各位念念考。

　　▍丧礼通过培养爱敬之情安立世谈东谈主心

　　王淇：您接头中很伏击的一块是对于中国传统礼法(婚典、丧礼等)。第一个问题是对于传统礼法的。《论语》中有“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的说法，《孟子》也提到：“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王谈之始也。”据您的了解，历史上的丧礼轨制多猛进度上达到了敦化风俗的后果?丧礼对于世谈东谈主心的安顿作用究竟体当今那处?

　　吴飞：你这里举出了《论语》《孟子》里的说法，其实还有许多雷同的说法，比如《礼记》里说，在家庭有冠、婚、丧、祭四种礼，其中丧礼和祭礼是最伏击的。相当是孟子说：“养生者不及以当大事，惟送命不错当大事。”对此，现代东谈主也曾很难瓦解了，大多将其视为一种传统风俗。

　　其实，无论中西，统统宗教的中枢主见即是“敬”。在西方，他们是对天主——一种超过性的存在——持有敬意；在中国，儒家虽不可说是宗教，然而对于“敬”也相等强调。敬的基础则是爱。中国传统伦理中伏击的两个字：爱、敬。“爱”又称为“亲亲”，“敬”称为“尊尊”。爱是敬的基础，敬是爱的阐述和保证。若是莫得一种敬，莫得一种相等严肃认确凿“敬”的话，爱是得不到保证的。而现代中国的问题就在过于强调爱而不彊调敬，导致爱无法得回保证了。

　　中国传统精良是一种礼乐精良。为什么礼如斯伏击?即是因为它培养着东谈主们的敬。孔子也说，孝不单是是扶养，要津要有敬。“至于狗马，王人能有养，不敬，缘何别之”。统统伏击的礼都是用来体现敬的，而敬的基础是在爱，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都是有了亲情然后产生出敬的作风。

　　统统的礼当中，丧礼为什么最伏击，就在于丧礼尤其粗略体现出敬的作风来。比如说在父母生前，子女对父母会有一种爱，同期也和会过多样礼来阐述出对于父母的贡献，那么父母厌世了该以什么作风对待呢?有一个中枢不雅念——“事死如事生”。《礼记·檀弓》里有一种说法：若是父母厌世了，你还认为他的幽灵仍然存在，那即是一种不智;但若是父母厌世了，你确凿认为父母就不存在了，那又是一种不仁。丧礼的设立即是在智和仁之间找到一种均衡。

　　丧礼上统统的哀戚之情都是生前亲情的一种延续。因为本来你和父母狠恶常亲密的，当今父母离开你了，细则有一种不舍的情谊，是以要以多样口头把这种情谊尽可能抒发出来。但只是是哀戚之情是不够的，莫得父母就不可能有你，父母若是不在了，你我方的源头就莫得了。是以不可顽强说父母不存在了。丧礼会有多样庆典，假设父母的幽灵仍然存在，仍然以和生前相通贡献的作风来对待这些幽灵，但在千里着安逸上又反复教导我方幽灵是不存在的，这即是所谓的“事死如事生”的含义，一种“敬”和“爱”的情谊采集。

　　故而丧礼既是要以一种口头尽可能抒发哀戚之情，因为他确乎也曾不在了;然而另一方面又要假设他仍然存在来尽可能抒发一种敬，这亦然生前对他敬的一种延续。这对于培养中国东谈主的真诚情谊——不会因为东谈主死就当他不曾存在——狠恶常伏击的。

　　是以这亦然为什么说民德归厚。一个东谈主若是握住以这种口头来培养爱敬之情，若是能信得过在爱和敬之间找到一个均衡，他的谈德是会培养得越来越上流、东谈主品亦然越来越厚谈的。这亦然为什么在中国古代的礼当中，丧礼和祭礼是最伏击的。

　　▍十足不讲礼，伦理冒失狠恶常彰着的

　　王淇：诸如“事死如事生”的许多旨趣，在最运行策画的时候都有很好的方向，然而触及到具体轨制贯彻落实的时候，比如三年之丧，却很难达到民德归厚的后果。是以墨家对儒家有一些月旦，以为服丧影响坐蓐，也莫得很彰着地起到民德归厚的后果。您若何评价历史上的葬礼轨制对敦化风俗的影响呢?

　　吴飞：任何轨制都会有它的问题，一方面丧礼轨制有如斯烦琐的礼节，未免会变得体式化;另一方面，庆典中也会有一些诞妄的东谈主，生前不贡献，身后却通过糟践的丧礼来宣扬我方。但我以为这些只是次要问题。

　　从历史警告来看，葬礼细则起到了敦化风俗的作用，比如宋代，宋初是一个相比稠密的时期，然而经过理学家的奋力，南宋以后的风俗就相比诚恳了。况兼咱们很难瓦解古代某个时期的平日生涯媾和德现象，因为旧文书载的多是一些正面、负面典型，常东谈主如何就不知所以了。更何况若是有什么坏东谈主，汗青上一般都会记下来，是以你看到的可能都是坏东谈主。是以很难通过史料的接头来说明或者证伪礼法对社会的作用。然而当今就很彰着，现实社会基本亏欠了礼节轨制，咱们十足不讲这些，你就不错彰着看到伦理是如何冒失了。

　　▍殡葬阅兵问题不少

　　王淇：2014年，安徽安庆强行实践的殡葬阅兵激励了许多矛盾，许多老东谈主为了赶在火化实践之前入土为安纷繁自戕，您若何看这一表象?

　　吴飞：媒体把这件事曝光出来是件功德。此次事件的公开报谈为咱们反念念它提供了一个契机。

　　举个例子，在90年代，安徽的另一个所在也发生过雷同的事，因为强推火化，有些老佳耦在指定的实践火化的日子之前聘任上吊自戕，如斯就不错土葬。有些家庭不肯意火化，也曾埋下去了，当地民政部门的东谈主接待举报，有东谈主举报了之后，他们就把尸体挖出来，赶紧浇汽油烧，从而引起了和大家的芜杂。

　　这种事情相等多，险些各地都有。贵州某些所在政府，因为殡葬阅兵的矛盾而去执东谈主，有些东谈主甚而被判刑。导致有些所在，死了东谈主之后，亲东谈主十足不办凶事，悄悄挖个坑把死东谈主埋起来，也不起坟头。这种事也相等大批。若是被发现了，就泼汽油去烧尸体;若是莫得被发现，就这样曩昔了。但无论如何对死者过甚家庭而言，极少庄严都莫得，就像死条狗相通。这些都是因为殡葬问题而引出的矛盾。

　　▍火化的大理石坟场并莫得从简地盘，摒弃适值相背

　　王淇：中国式葬礼的现代阅兵早在民国时期就也曾运行，捌玖十年代为了打击封建迷信和从简地盘，国度更是加强了火化的实践。然而为什么直到今天，传统的丧葬模式如故轻狂地存在于神州各地?您以为有哪些方面的原因?

　　吴飞：中国传统有那么得体，到了今天大部分都也曾不存在了。比如婚典，五四时期以来就渐渐变得相等西法，早就难觅传统的影子了。然而婚典的变化有许多民间自发的要素在其中，而丧礼的变革则是带着很强的干豫因素。但丧礼相等轻狂。不错说宋代以来的朱子《家礼》中所刻画的丧礼框架，直到当今还莫得散失，背后一定有它势必存在的情理。

　　现代中国东谈主和传统中国礼乐精良的独逐一个具有本质性的斟酌就在丧礼上头。若是传统丧礼透澈散失了，中国传统文化也就很难有但愿了。可到当今，斟酌部门在实践丧葬阅兵的时候，依然十足莫得相识到这极少。他们在实践殡葬阅兵的历程中际遇了这样多问题，为什么无论若何作念，这种传统的丧礼模式如故轻狂地存在着? 他们就十足莫得反念念过。

　　国度阅兵殡葬轨制有两档次由：一是打击封建迷信; 二是从简地盘或说环保。但从践诺后果来说，这两个方向都没达到。最初看第一条，当今民间存在多样各样的传统庆典，当地部门极少办法都莫得。况兼从现代念念潮所应具有的多元性和宗教优容的角度来看，东南亚大事件群肤浅把某些民间信仰贴上封建迷信的标签加以打击也显得莫得正当性了。

　　再望望第二档次由，实践火化并不可起到从简地盘的方向。大部分农村在火化之后如故会把骨灰盒再装到一个大棺材里，仍然起一个坟头，坟地并莫得因此减少。城市里的墓园都是大理石坟场，看上去很小。然而相较而言，土坟不会对环境有什么防碍，过一百年，土坟也就磨叽地平掉了; 而大理石是千年不坏的，对环境会形成本质性的防碍。中国东谈主老成五服，出了五代之后就不会上坟、填土了。故而尽管几千年来中国东谈主都是用土坟下葬，却也莫得看到处处是坟的表象，因为老旧的坟头是会风化的。然而大理石坟场却不会风化，旷日永恒，不要说几千年了，面前这个问题就也曾显出条理。当今北京有两千万东谈主口，一百岁之后，这两千万东谈主口就会变成两千万个坟场，那若何办? 说是从简地盘，最终的摒弃却适值相背。

　　▍殡葬不应该把过世的东谈主当成垃圾来处理

　　吴飞：我平庸用一个说法：现代殡葬是把东谈主的尸体当成垃圾在处理，殡葬机构即是一个东谈主体垃圾站，它的方向不是选藏爱敬之情，不是慎终追远，而是若何尽快把死东谈主处理掉。本来是殡仪馆，当今都叫火化场，火化场即是若何把东谈主的尸体处理掉。从实用宗旨的角度来说，这种作念法有一定的环保真谛，然而传统丧礼的价值理念却莫得被研讨在内，莫得任何文化真谛。因此，中国的殡葬行业才会遭到东谈主们的烦恼，殡仪馆的使命主谈主员只是处理逝者的东谈主，并不是礼节内行。

　　有家东谈主厌世了，一般来说是要在家里设灵堂、办凶事的，东谈主们都是到家里来诅咒。不光在农村是这样，其确凿城市里的大部分东谈主也如故保留了相等传统的丧礼部分。然而这个传妥洽般是在家里进行的。火化场是干什么的? 统统的庆典罢了之后，到那里处理一下尸体汉典。入殓师、殡仪师跟丧礼其实是莫得什么关系的，是以这些东谈主会被东谈主贱视，是以殡葬行业会被恶名化，这即是面前丧葬轨制势必带来的后果。

　　是以我以为，刚才说的统统这些都是因为殡葬阅兵莫得研讨到丧葬是一种慎终追远的文化，对于中国东谈主的传统心态来说相等伏击的文化，反而是把丧葬只是当成东谈主体垃圾处理。这就导致了统统问题。

　　▍殡仪馆应该设立诅咒灵堂，而不单是告别厅

　　王淇：若是殡葬行业要更动当今这种窘态的处境，您有莫得什么办法?

　　吴飞：我还没预想一个具体的好办法，但有些城市也曾有了一些实践。

　　比如北京，它是最阻滞的所在，八宝山殡仪馆只须告别大厅，那里的统统房间都是告别室，只可开追悼会。在中国东谈主的心中，追悼会不算是丧礼，它是一种很鄙俚的模式，所谓的“131”：念一遍哀辞，鞠三个躬，绕一个圈，这不是庆典，不可算是丧礼。丧礼庆典最伏击的是告别之前的诅咒和守灵。为了打发这种情况，许多北京家庭都先将丧礼在家办了，终末只是来火化场处理下死者的遗骸。

　　南边的城市在这方面作念得更好一些，殡仪馆里有许多灵堂，而不单是告别厅。灵堂是按家庭的形势来交接的，后头放遗体，两侧是家东谈主守灵，接受亲一又的诅咒，不错租好几天，技能会有千般庆典。这是传统和现代的一种采集，比北京的模式要好。若是在家里摆灵堂，家的空间确凿有限; 若是把灵堂摆在小区里，又会影响寰球秩序。南边的模式既完毕了城市经管的方向，又称心了东谈主们的心灵需求，狠恶常值得模仿的。

　　有东谈主说火化对环保故意，其实不见得。灭亡尸体会产生许多气体，对空气是有浑浊的。另外，刚才所说的追悼会和火化模式，也并非源于西方国度。我的一位好意思国一又友来中国，刚好赶上一个中国东谈主的追悼会，他说，好意思国的丧礼并不像当今中国的这样肤浅。是以，当今这种极其简化的丧礼庆典，无论是跟中国传统如故西方传统，都是不沾边的。这是一种相等奇怪的东西，如故出于遵循和实用宗旨的研讨。

　　▍殡葬阅兵应当研讨蔓延丧假时刻

　　王淇：您在一次访谈中提到，但愿粗略出台丧假的法律限定。您为什么会有这种提议?这和古代丧礼中的丁忧有什么区别?对于若何责罚现代中国丧葬阅兵中的千般问题，您最近有什么新的念念考吗?

　　吴飞：当今确乎有法定的丧假，然而咱们却嗅觉不到它的存在。况兼，丧假很短，嫡系支属厌世也才有三天假，它基本是一个徒具空文的限定。

　　丧假和丁忧的确有很大的相似之处，但不从丁忧的角度来讲，当今的西方国度，还有台湾，它们都有法定的丧假。从关爱情面的角度来说，有亲东谈主厌世，相当是伏击的嫡系支属，一个东谈主总需要几天时刻来处理凶事和疗养容貌吧?不然，这对刚失去亲东谈主的东谈主而言，狠恶常残忍的。产假是理所天然的，婚假亦然理所天然的，婚后、产后都需要一段时刻休整。而那些失去伏击亲东谈主的东谈主，他们也需要一段时刻来哀痛和相宜。

　　古代的丁忧轨制，除了文化方面的研讨以外，一个胜利的研讨也即是对于情面天然的关爱。当今轨制不研讨若何让东谈主渡过这段哀痛的时期，若何让东谈主的容貌磨叽收复过来等等，这狠恶常区别理的。

　　我以为应该蔓延丧假的时刻，天然不可能蔓延到三年，但蔓延到一个月并不外分，最起码得有一个星期，这是最基本的，无论从中国传统，如故寰宇的大批现象来说，丧假都是关爱情面的一个最起码的条目。

　　▍国度需要加强开导和程序，幸免殡葬业过于市集化、暴利化

　　蒋保信：您刚才说，城市里的大理石坟场以后会导致很大的环境问题。您对责罚这个问题有什么念念考吗?

　　吴飞：当今国度有一些阅兵的尝试，比如坟场出租，租期是二十年，二十年之后就要把骨灰清出去，再行轮回使用。对此，且不说死者的家东谈主细则很难接受，就可行性而言，会有东谈主风景费钱租一块也曾被使用过的坟场吗?更何况只可租用二十年。然而，若是不轮回租用，而是让大理石坟场历久存不才去，就会越积越多，终末统统的地盘岂不都被坟场占据了?种再多的树，栽再多的花，对于坟场围城这个问题都船到平时不烧香迟，对此我也莫得什么责罚的办法。

　　另外，当今提倡草坪葬、树葬，这和土坟的性质差未几，只是不起坟头，上头种一些树汉典，反而不如传统的土坟有文化真谛，让东谈主很难接受。让我说，收复土坟即是责罚现时丧葬困局的最佳办法，但在城市里能不可完毕如故一个问题。

　　蒋保信：西方现代城市是若何处理坟场问题的?还有一个问题是当今城市坟场自己就相当贵，不是统统东谈主都能买得起大理石坟场的。您又若何看?

　　吴飞：西方城市的坟场本来即是有租期的，文化不相通，它们的传统即是如斯。《哈姆雷特》终末一幕就有掘墓的场景，从原本埋过东谈主的所在挖出许多骨头，然后再行下葬新的骸骨，但在中国传统里，这种行径是难以接受的。

　　至于坟场价钱的问题，它不像环境问题那么严重，这是一个交易问题。面前中国的殡葬业过于市集化，它是一个暴利行业 AI合成，诚然社会地位不高。若是国度莫得一个很好的领导原则，终末只会导致恶性竞争。天然，交易化也有平正，在竞争中，它会证据东谈主们的需求，推出一些事业，比如刚才说的建灵堂，这即是因为交易竞争的存在。这种口头源于台湾，台湾殡葬行业的东谈主投入大陆之后，运行引申这个口头，磨叽地南边许多城市就都接受了。若是畴昔疗养得好，殡葬市集磨叽良性起来，价钱的问题如故可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