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元年（304年），南匈奴左贤王刘渊拥兵反晋，自称“汉王”，揭开了五胡十六国历史的序幕。南匈奴、鲜卑、羯、氐、羌诸族逐鹿华夏，竞相立国，直至开皇九年（589年）隋平陈，才规复大一统场面。受夷夏之防不雅念影响，古东说念主以“五胡乱华”来抽象这段历史，将以五胡为代表的朔方少数民族内迁，视为十六国北朝时期政权林立、战乱束缚乃至导致中中漂后“雕残”的主因。近代以来密码学交流群，国内历史学界已对这一传统理会的局限性有所揭示。然则，在部分学术商量罕见是公众领域中，仍然有不加辨析地使用“五胡乱华”想法的情况。这对正确理会中华英才发展历史的主流干线，铸牢中华英才共同体意志是不利的，有必要加以辨正。
“华乱”非由“五胡”
诸胡“乱华”的说法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即已出现。西晋江统的《徙戎论》中便有“深惟四夷乱华”；南朝刘宋范晔在《后汉书·南匈奴传记》中称：“上申光武权宜之路，下防戎羯乱华之变”。唐代杜佑《通典·州郡十》“自五胡乱华，寰宇差别，分居二境，尤被伤残”，可能是现有文件中告成称述“五胡乱华”的最早一例。而后，在对于两宋与辽、西夏、金诸政权坚持的叙说中，“五胡乱华”之说被继续重叠。如洪迈《容斋杂文》中有“五胡乱华”条，将宋金坚持与刘曜、石虎等东说念主“盗窃中土”的历史相比较；吕祖谦亦感叹：“自后如五胡乱华，怀、愍至于中国皇帝反为狄驱之青衣行酒”。恰是经过士东说念主学者反复使用、强调，“五胡乱华”之说逐渐成为流传平庸的“固有印象”。
古东说念主所谓的“五胡乱华”是从“夷夏之防”视角诠释注解西晋失足及之后华夏弥远差别割据的原因，这一理会神色具有历史局限性。“五胡”内迁并不是短时段内的突发事件，胡族参加汉地糊口与起兵树立政权也不存在势必测度。以南匈奴为例，早在东汉初年，南匈奴便慎重附汉入塞，“愿永为藩蔽，扞御北虏”。跟着本事推移，南匈奴部众自长城沿线逐渐南下至汾河、黄河流域。刘渊起兵时，内附的匈奴东说念主依然在汉地糊口200余年，深受汉文化影响，部分匈奴东说念主致使“服事供职，同于编户”。氐、羌等族从汉朝西陲参加关中地区的历程，亦与南匈奴相通。不错澄澈地发现，在东汉、曹魏、西晋的历史进度中，中国朔方执意造成胡汉混居错处的民族漫衍花式。在十分长的本事内，“五胡”虽已“入华”，却并未“乱华”。
进而言之，“五胡”内迁并非“入侵”，南匈奴、氐、羌等参加汉地，频频是在华夏王朝准许致使主导下进行的。这些或主动依附或被招怀内迁的胡族不仅充实了并州、关中等地的东说念主口，也为华夏王朝提供了一定的钱粮与兵员，故意于北部边郡经济发展与社会舒缓。同期，在与内迁胡族继续战役中，汉、魏、晋等华夏王朝也积蓄了丰富的科罚教学，造成较为熟谙的轨制传统。曹魏时，州刺史运行兼任负责内迁胡族事务的合手节领护官，如王雄以幽州刺史兼任护乌桓校尉、陈泰以并州刺史兼任护匈奴中郎将、徐邈以凉州刺史兼护羌校尉等。这诠释，督察内迁胡族已被纳入场所主座的处事中，并逐渐成为王朝科罚的惯例内容。魏晋之际，虽然也出现由内迁胡族发起的场所性骚乱，但主要原因大多是官府的盘剥与压迫，而不是胡汉之间的民族矛盾。
西晋失足，要津在于内乱，而非胡族。永康元年（300年），贾后废杀皇太子遹于许昌，赵王司马伦与皆王司马冏等又诛杀贾后过甚族党，宫廷政变进一步演变为西晋宗室诸王争夺皇位的寰宇性混战。弥远战乱严重破费了西晋国力，最终导致朝廷崩溃。为了在宣战中取胜，诸王及各镇纷纷征引匈奴、乌桓、鲜卑等胡族的戎行为援，如成都王司马颖用匈奴、并州刺史司马腾用乌桓、幽州刺史王浚用辽西鲜卑，激勉华夏地区更大领域的胡汉外侨波浪。因此，从历史逻辑来看，并非“五胡乱华”，而是“华先乱”，再有“五胡”参与其中并俟机逐鹿华夏。所谓“五胡乱华”，内容是华夏王朝戒指力阑珊与附进民族势力崛兴激勉的竞争与碰撞，随之而来的是多民族之间的相互影响、相互调处。
民族调处是主流趋势
在古代文件语境里，所谓“五胡乱华”还有另一层含义：胡东说念主只知碎裂，不知创制，华夏典制，毁于一朝。然则事实并非如斯，“五胡”起兵树立政权，天然在一定程度上碎裂了汉、晋旧有的政治秩序，但参加华夏树立政权的胡族君主，却无一例外地将我方视为华夏正宗的秉承者。最早在华夏树立政权的南匈奴贵族刘渊，发火足于“复呼韩邪之业”，其政治方案不仅是匈奴一族的单于，而是成为胡汉各族共同尊奉的皇帝。刘渊声称，“夫君主岂有常哉，大禹出于西戎，文王生于东夷，顾惟德所授耳”，将“德”而非“族”四肢本身政权正宗性的来源与依托。他还征引西汉初年高祖刘邦与匈奴冒顿单于“约为昆仲”的史事，自称“汉王”，开国号为“汉”，试图将我方塑造为汉朝秉承者，以便取代西晋。刘渊之后，东南亚大事件群羯东说念主石勒以“赵”为国号，鲜卑慕容氏以“燕”为国号，氐东说念主苻氏、鲜卑乞伏氏、羌东说念主姚氏皆以“秦”为国号，铁弗匈奴赫连氏以“夏”为国号。与刘渊树立的汉政权相通，这些胡族政权的名号也并非信手拈来，而是经过审慎议论，主义都是将我方塑造为秉承汉、晋的华夏正宗，这是十六国时期各胡族政权的共性。
对“汉”、“赵”、“燕”、“秦”等华夏政权名号的采用，体现了“五胡”对华夏漂后的招供。不仅如斯，由于“五胡”大多内迁较早，许多胡族对汉文化产生利害兴味。清代史家赵翼在《廿二史笔记》“僭伪诸位有文体”条中指出，十六国时盼望多胡族君主都雅好经、史、文体，并提议文教、兴办学校。刘渊、刘聪、慕容皝、慕容儁、苻坚、苻融、姚兴等东说念主“皆生于戎羌，以用武为急，而仍兼文体如斯”，令赵翼感叹相等。
表层贵族崇尚汉文化，不行简便地归因于个东说念主兴味，而是在华夏树立政权的势必恶果。这与胡族政权对汉、晋旧制的承袭、经受，并无数任用汉东说念主为官的举措是一致的。十六国时期各政权渊博以汉、晋王朝的政治轨制为底本，树立起三公（诸公）制、三省制、郡县制、察举制等，以及用于等第身份督察的号角、册封、散官等轨制。西北地区的出土文件显现，一些胡族政权还效仿汉制树立起通告及户籍轨制。
十六国时期各胡族政权还将无数汉族士东说念主吸纳其中。周伟洲曾对史书所载汉赵政权共263名官员进行统计，其中汉东说念主多达131东说念主。后赵、前燕、前秦诸政权的统领者也都无数举用汉东说念主：如前燕慕容廆戒指辽西后，将隐迹至此的河东裴氏、鲁国孔氏、舒缓皇甫氏、右北平阳氏、广平游氏、平原宋氏、渤海封氏等高门士族都经受进政权，赐与礼待；前秦也屡次令各州郡推举孝悌、廉直、文体、政治之士，引诱汉东说念主入仕，苻坚与王猛的君相测度，更是十六国时期胡族君主与汉族士东说念主相接的典型。这些汉族士东说念主积极协助胡族统领者树立、完善多样轨制，在帮衬各政权政治秩序矫捷的同期，也淡化了胡汉的界限。
十六国时期，民族间的冲破与碰撞客不雅存在，但综合来看，胡汉相互影响、相互调处，仍是历史主流。“五胡”对华夏正宗的招供与追求，对汉、晋轨制及汉文化的领受与学习，是十六国时期各民族来往相通和会的体现。
“中华”内涵进一步丰富
朔方少数民族内迁并树立政权后，在秉承汉、晋旧制的基础上，也带来了新的政治因子。如西魏—北周推行的府兵制，就与鲜卑旧制密切相关。与华夏王朝相比，胡族受传统拘谨较小，相沿意志较淡。阎步克合计，胡族政权在轨制、文化上颇勇于“标新更正”，着手仅仅轨制的畸变，到一定阶段后，也发达为一种轨制活力。举例北周大领域托古改制，断念魏晋的三省制而全面推行《周礼》“六官”，便是借经典之名创立新轨制。十六国北朝时期，胡族政权在官制、法制致使礼法开荒上，都获得一定收货并为后世秉承。由此可见，将北朝视为“走出低谷的历史出口”的不雅点有其合感性。胡汉调处不仅莫得箝制中中漂后发展进度，反而鼓励中中漂后参加新的阶段——隋唐大一统时期。
1952年，在陕西省西安市东郊苏想勖墓出土了壁画《乐舞图》，乐队中既有操华夏传统乐器笙的，也有操胡族乐器横笛的，响应了盛唐时期胡汉文化的调处。图为《乐舞图》局部 FOTOE/供图
朔方地区的民族调处，为隋朝并吞南北奠定了基础。田余庆在对比淝水之战与隋平陈之战异同期指出，隋之是以能并吞南北，决定性原因在于朔方各民族调处水平升迁与南北政权族群界限消泯。隋唐时期，自汉末以来先后参加华夏并树立政权的匈奴、鲜卑、羯、氐、羌、卢水胡各族，在经济糊口、社会组织、谈话文化、习惯习惯等方面都逐渐与华夏趋同，史书中再未出现上述族群独处活动的记录。另一方面，大领域民族调处丰富了“中华”内涵，为中中漂后注入了新的活力。陈寅恪合计，隋唐之是以崛兴，是“取塞外高慢精悍之血，注入华夏文化灰心之躯，旧染既除，新机重启，扩大恢张，遂能别创空前之世局”。此不雅点虽不无可商榷之处，但揭示了民族调处对鼓励中中漂后发展的积极作用。树立唐朝的李氏，便有匈奴、鲜卑血缘。隋唐时期不少政治家、军事家、文体家，虽以汉胄自居，但从其姓氏、郡望仍能辩别出他们是胡族后裔。如唐初“四大名相”之一的王珪是代郡乌桓王氏的后裔，长孙无忌的先人可追想至拓跋部“帝裔十姓”之一的长孙氏；高宗时宰相于志宁的先人可追想至北魏“勋臣八姓”之一的勿忸于氏；元载、元稹均是拓跋氏后裔；白居易先人则可能是西域龟兹国王族。这些案例诠释，中国历史上空前苍劲的隋唐王朝，恰是在十六国北朝时期民族大相通、大调处基础上造成、发展起来的。
评价一种历史理会，不仅要议论那时的历史环境，还要驻足于举座的、发展的不雅点。中华英才的历史进度呈现为阶段性和连气儿性相并吞的螺旋高潮的发展轨迹，国度并吞和民族调处是结合其中的主流干线。纵不雅中国历史，每一次大差别之后，都会降生一个空前的大一统期间，民族调处、国度并吞的深度广度较之上次大大发展。差别激荡时期的民族调处与并吞进度，频频体现为政权更迭频仍、战乱纷争四起、文化轨制赶紧更迭、东说念主群组织继续重组，民族调处和追求政治并吞活动的深度、广度乃至剧烈程度更胜于前朝。由此不雅之，“五胡乱华”之说部分揭示了少数民族政权崛起与西晋失足的密切关系，以及战乱导致华夏罕见是朔方地区政治、经济、文化出现局部性、暂时性碎裂和倒退，但这是民族调处和国度再并吞进度中逶迤性、阶段性的一面，并非历史主流和内容。天然，咱们并不属意于古东说念主大约作出卓越历史的判断，仅仅咱们更有原理自愿阻碍今天中华英才大合作的场面。
作家单元：中央民族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密码学交流群